古人笔下的雅趣秋日(五)
宋人刘翰诗云:“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炎炎暑热已然远去,浓浓秋意随着秋风扑面而来。
秋色在万物之间弥漫开来,仿佛是挥洒在天地间的一幅幅唯美画卷。正如苏轼所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此时秋高气爽,蔬肥果熟,身心俱惬,只有在这个季节,山川才能得到大自然最为慷慨的色彩馈赠。
而在古人笔下,秋日不仅充满着诗情画意,更是收获繁忙的时节。无论是贴秋膘、插茱萸、采黄花,还是秋社庆丰、饮酒品蟹、登高远眺……无一不透着雅趣。
稻熟江村蟹正肥
秋分过后,西北风起,一生都在旅行中生活、生活中旅行的螃蟹,正处于最成熟的时期,洄游繁殖的时候,也是捕蟹的季节。秋天的螃蟹历经春的洗礼、夏的酝酿,待到秋风渐起,便有了异于其他时令的独特味道。“九月圆脐十月尖”,九月雌蟹黄膏丰腴,十月雄蟹黄白鲜肥。再配上鲜香的生汁,纵使生活中有千愁百转,也会让烟熏火燎的日子顿生几分安然。
当流油的蟹汁满口生津时,现代人不禁感叹,秋天是属于螃蟹的。其实,这种感叹是多余的。因为在数千年的美食长河中,古人早已把蟹放进了秋日的肚囊。尤其是文人墨客,更是对螃蟹情有独钟,将它的鲜美留在了纸上。
历代咏蟹的诗词数不胜数,比较有名的如唐代皮日休的《咏蟹诗》:“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全诗无一蟹字,却把螃蟹描述得惟妙惟肖。
明代才子徐文长擅长画蟹,在其作品《黄甲图》中,徐文长以奔放精练的笔墨画出螃蟹的爬行之状和荷叶萧疏的清秋气氛。蟹的八条腿蜷曲收拢,缓慢前行。虽然是寥寥数笔,但质感、形状、神态却历历俱足。在螃蟹上方,是两枝肥阔的荷叶。荷叶用笔阔大,偃仰有致,已经显露出凋零之状,让人感受到无尽的秋意。
徐文长还有两首《题画蟹》诗也写得明快传神:“稻熟江村蟹正肥,双螯如戟挺青泥。若教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谁将画蟹托题诗,正是秋深稻熟时。饱却黄云归穴去,付君甲胄欲何为。”真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更添蟹之味美。
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作为一代美食家,不仅为后人留下了东坡肘子、东坡肉、东坡饼等经典美食,而且他对吃的敏感度也在当时引领新潮久盛不衰。特别是在吃螃蟹方面,他也近乎痴迷。苏东坡在吃蟹的过程中,总会有感而发。他在《饮酒四首》中说“左手持蟹螯,举觞瞩云汉。天生此神物,为我洗忧患。”在他看来,吃一只秋天的螃蟹,就如同一剂治愈心灵伤痛的良药,可以祛除心中的烦闷和寂寥。
同样痴迷于蟹的还有黄庭坚。黄庭坚最爱吃扬州贡蟹,赞其为“鼎司费万钱,玉食罗常珍。吾评扬州贡,此物真绝伦。”
南宋诗人杨万里也偏爱吃螃蟹。他在《糟蟹》一诗中形容螃蟹的外观和内感时就说“酥片满螯凝作玉,金穰熔腹未成沙”。可以想象,如白玉一般细嫩的蟹肉,还未曾剥开螃蟹的外壳,就已经让人垂涎欲滴了。
古时在比较正式的宴席上,主人一般不会安排烹饪整只带壳螃蟹上桌款待宾客。一是众人食蟹的吃相不甚雅观;二是专注于啃食螃蟹,势必会影响交流,使宴席冷场。因此,将蟹黄蟹肉事先拆出制成蟹粉,再用蟹粉做成的菜肴便应运而生。这样既不影响品尝这道应季美味,又不影响宾主尽欢,菜式还可以有多种多样的变化,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蟹酿橙便是这样一道菜,在南宋时期颇为流行,临安城内众多酒楼饭店里都可以吃到它。据说当时最讲究的厨师在制作这道菜时不用整只蟹,也不用蟹黄、蟹膏,只从蟹的双螯里挑出那一点点蟹肉。彼时的食客认为蟹螯经常活动,里面的肉最细嫩、最鲜美,是螃蟹身上的精华。相传清河郡王张俊在招待宋高宗的豪华宴会上,就端出蟹酿橙作为第八盏下酒菜盛情款待。
在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中,记载了蟹酿橙的制作方法:“橙大者截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蒂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加苦酒入盐供,既香而鲜,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兴。”
蟹酿橙的口感很像香水,层次丰富。橙皮经过加热渗出的芳香油使橙香倍增,而最上层的蟹黄鲜香美味,完全没有受到橙子味道的影响,还保持了它原有的浓郁口感。中间层的蟹腿肉口感坚实,融入一丝丝橙子的香甜,醋有效地帮助了提鲜。最底层的碎蟹肉充分融合了橙子的香甜和一点点酒香,醋的酸味中和橙的甜味,不会让橙甜喧宾夺主。
神奇的是,橙子和螃蟹的组合,甜、咸、鲜、香,融合得恰到好处,互相没有丝毫抢夺,怪不得宋人如此之爱。
《山家清供》里面还记载了一个用橙子做的海鲜蘸料叫“橙玉生”,虽然没有详细描述做法,但猜想可能是将橙肉捣烂如泥,也可加入橙皮一起捣烂,直接作为海鲜蘸料或者加入少许盐使用。橙皮内的芳香脂充分释放,既能除去蟹的腥气,也可中和蟹的寒性,算是宋人提鲜去腥的一款“海鲜蘸酱”了。原来古人早已发现,橙子和海鲜是个偶遇的绝配。
古人还喜欢研究吃蟹的时节。清代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中说:“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过宗祠及贾母,起身诸事,宝玉诸子弟等送至洒泪亭。”农历八月二十,恰在中秋前后,彼时的江南五谷丰登,螃蟹出水正肥。所以当史湘云踌躇着如何做东请客时,宝钗说“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贾府吃一顿螃蟹,曹雪芹用一个章回写出了《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关于螃蟹的吃法,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中写道:“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放一点醋,调一些姜汁,让螃蟹的嫩肉融在里面,这便是人间最美的味道。
古人在秋天爱吃螃蟹,有应时的原因,也有养生的寓意。秋蟹入锅只需蒸熟,不加烹饪,亦无需煎炸,较好地保留了其中的营养。秋分之后,天气转凉,螃蟹虽是寒性物,却能在换季时增补体内养分。由此可见,古人喜欢在秋天吃螃蟹既有美学之意,又含着养生之道,从而可以像唐代诗人刘禹锡那样保持一颗良好的心态。只要吃几只肥美的螃蟹,就不会有“自古逢秋悲寂寥”的伤感之情了。
秋狩垂钓乐其间
秋狩亦是古人热衷的秋日活动。苏东坡《江城子·密州出猎》描写的就是秋天狩猎的场景:“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秋日出猎本就是一件属于王公贵族的运动,带着属于秋日的飒爽狂放,天凉好个秋,旌旗猎猎、骏马奔腾的场景也让人热血沸腾。一幅传为南宋陈居中所绘的《胡骑秋猎图》画的就是古代胡人贵族秋天出猎的情景:戈壁大漠、骑着马的围观群众、纵马疾驰的骑手、垂死挣扎的猎物……可见寒冷的秋意也不敌激烈运动所带来的热血澎湃。
《左传》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古时帝王四时出郊,其中尤以秋冬季狩猎规模最为盛大。宋人的《燕北杂记》中记载了辽代皇帝是如何秋狩的:“九月九日打围,赌射虎,少者为负,输重九一筵席。”金代皇室也有重九围猎的习俗。《金史·世宗本纪》中说“重九出猎,国朝旧俗”。这位取代了完颜亮的金世宗完颜雍,在登上皇位第二年的九月九日便“猎于近郊”。
到了清代,皇家贵族极为重视演练骑射,于是决定每年举行木兰秋狝。所谓“木兰”,本系满语,意思是捕鹿。这一活动不仅沿袭了满族的狩猎习惯,也符合清代皇帝定期接见蒙古王公贵族,以便巩固满蒙关系、维护统一的政治需要。
清代艾启蒙所绘《乾隆皇帝一箭双鹿图》反映的就是乾隆皇帝晚年秋狝行猎的情景:飞驰的白马上,乾隆皇帝正在娴熟地布箭,而刚刚射出的利箭则击中不远处的一双野鹿——它们倒卧在地,成为帝王这次围猎的战利品。
贵族喜欢狩猎,隐士喜欢垂钓。秋天是钓鱼的好时节,而垂钓往往也暗含着隐逸的避世情怀:隐居不仕的渔翁以垂钓来排忧解愁,意为坚守不屈的品格。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的《秋林独钓图》中,一位高士孤身垂钓,简易小舟朝着远处空灵的水域缓缓驶去;近景枯枝落叶则呈现出寂静萧条的晚秋景象,也暗示着画家思念旧朝故土的情绪。
钓鱼常常意味着要泛舟,所以古人同样热爱划船出游。寻得一处幽境山水便可将晚秋的绚丽景色尽收眼底,正符合古代文人雅士的生活情趣。元代盛懋便在《秋舸清啸图》中描绘了隐士在秋天坐船出游的场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半露着胸膛仰卧在船上作长啸状,一旁有美酒佳肴相伴,好不惬意自在。人物刻画生动形象,仿佛在邀请观者踏上隐士的小舟,品上一杯美酒,尽享秋日情趣。